為什麼新病毒總是來自於蝙蝠― 動物園雜誌邀稿

 

原本我跟大部分人一樣,對現實中的蝙蝠不太有好感,一方面是因為牠的長相,長得太像老鼠,而且又齜牙裂嘴,皺著臉,看起來實在太醜了,而且又會無聲無息的飛,好像很有威脅性,另外牠在我們想像中的習性也蠻可怕的,晝伏夜出,又會吸血,在小說與故事中總是與邪惡連結在一起,難怪全世界所有野生動物的保育組織不願意為蝙蝠做宣傳,因為只要提到可愛的貓熊的困境,就會有無數的人慷慨解囊,保護牠們受到威脅的棲息地,但是我們卻不可能宣傳蝙蝠的困境,因為大部分人根本就希望蝙蝠絕種,雖然蝙蝠完全不是我們想像中的可怕,絕大部分的蝙蝠吃我們討厭的害蟲,也有吃水果花蜜,幫忙播種傳播花粉,許多動植物都依賴蝙蝠才能存活,比如水果之王榴槤以及非洲的生命之樹木棉,庇護了多少非洲野生動植物,木棉就是靠著蝙蝠來傳播花粉。

    其實在一千多種蝙蝠中,只有生長在中南美洲的三種蝙蝠是令人討厭的吸血蝙蝠,其他即使只站在人類角度來看,蝙蝠都是人類的好幫手,對我們經濟活動大有好處。

    其實在華人世界裡,蝙蝠跟我們追求的長壽、富貴所代表的福氣的福同音,所以在住宅雕刻,都會呈現蝙蝠意象,而中藥裡的許多藥材也都是曬乾的蝙蝠來製成,包括蝙蝠的糞便曬乾就是中藥裡出名的夜明砂。

    講了半天蝙蝠的好處,其實是擔心大家從許多媒體的報導裡得知,新冠病毒很可能是從蝙蝠而來,會增添對蝙蝠的敵意,其實也有許多研究與調查認為,即便蝙蝠身上有人畜共通的病毒,但是往往需要經過中間宿主的媒介,才能感染到人類形成疾病,總之,自然生態是非常複雜的,科學研究也是很複雜的,科學知識有其限制,真相總是比原先想像的假設要複雜許多,往往進一步的探索與了解,並無法釐清真相,只會讓問題更加複雜難懂,模稜兩可與混沌不明。

    因此,從事科學研究的人必須很謙虛,因為我們知道科學是一則很冗長的故事,科學的進展來自於點點滴滴地發現與驗證,只有在很多不同的國家,不同研究單位,不同設計方法,所有的研究都指向同一個結果時,才可以暫且相信那個結論,所謂暫且的原因是,在科學研究上,是沒有真理的,所有的結論都應該只是暫時的,也就是我們必須保持謙虛的態度,承認這個結論也許就只是到目前為止最接近真相的,

   西醫的疾病診斷書寫慣例同樣保有這種謙虛,診斷病名前我們通常會寫R/O,也就是Rule out的縮寫,意思是「排除」,排除這種病,也就是目前找到最後尚未排除的可能性。

    注意喔,病歷上我們下的診斷病名,並不是「確定的」,而只是找到目前為止,還沒辦法排除是它的可能性。

    那麼難道我們永遠必須在不確定中治療嗎?沒錯,除非是死亡後,病理解剖看完所有器官與病變,這時才能勉強給出一個「最終診斷」。

    總之,面對科學研究與調查,我們必須懷抱這樣謙虛的心情。

 

    這次新冠肺炎引起的病毒中間宿主雖然沒確定,但是推測最終的儲存宿主應該是蝙蝠,跟2003年的SARS一樣,SARS的中間宿主已經確認是果子貍,儲存宿主是來自於菊頭蝠。

2012年出版的大部頭科普書「下一場人類大瘟疫」,厚達五百五十頁,四十多萬字的巨著,作者大衛逵曼像偵探追查兇手般,探索了許多傳染病的源頭,比如說伊波拉病毒,瘧疾、愛滋病及SARS……等等,他在這些困擾人類多年的流行性傳染病中,看到一致的脈絡,因此他以更宏觀的角度來思考,並且預言人類一定會遭遇全新的病毒所造成的大瘟疫,而這病毒一定是人畜共通的疾病,同時最可能的來源是蝙蝠。多年前的預言,難道真的在2020年造成全世界停擺的新型冠狀病毒身上應驗了?

    什麼是人畜共通的疾病?

    簡單講就是指能夠從動物傳給人類的疾病,這種傳染病比我們想像多很多,自古以來也在人類社會造成一次又一次的大災難。比如俗稱黑死病的淋巴腺鼠疫,或者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全球流行的西班牙流感也是,伊波拉病毒、登革熱、黃熱病、愛滋病、SARS、新冠病毒……全都是,更麻煩的是,只要是人畜共通的疾病,基本上就會永遠存在地球上,人類目前唯一能夠根絕的疾病就只有天花,至於小兒麻痺也有機會成功,但是這兩種病毒是只在人類體內生存繁衍,動物不會得到,所以基本上只要將全人類都施打疫苗,一次殲滅,病毒就無法存活,無處藏身,但是只要人畜共通的傳染病,就無法根除,即便某一次「溢出」就像2003SARS的冠狀病毒從蝙蝠透過果子狸傳染到人類,雖然引起很大的驚恐,但是花了幾個月時間,總算成功地把這隻溢出的病毒給消滅了,但是我們永遠也不知道,只要原始的儲存宿主,也就是蝙蝠還在,不知道哪個時候又會有下一次的溢出。

所謂「溢出」,在流行病學上是指病原體從某一個做為宿主的物種,向另一個不同物種傳播的現象。

    因此了解人畜共通的疾病是非常重要的。

    有篇研究報告檢視了會導致人類生病的一千四百零七種病原體,發現人畜共通的動物致病原占了其中百分之五十八。而這一千多種中,只有一百多種是近年新產生的病原體,而這些新興的病菌中有四分之三是人畜共通的傳染病。

    為什麼我們幾乎可以確定,只要現在新出現的傳染病,應該都是來自於動物?其實這也不是這些生物故意的,因為各種生命都有自己的生活要過,都要想辦法生存繁衍,也都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圈,跟自己周邊的環境及其他相關的動植物形成一種相對平衡的生態系,只要不被干擾或破壞,大家都可以平平安安,一代又一代地在這個環境裡活下去。

    就像是對我們造成重大傷害的新冠病毒,在它原來存在蝙蝠體內已經生存非常久遠的時光,它們在幾百萬年裡一直都共同演化著,直到我們人類擾亂了那種穩定狀況,獵捕牠們、吃牠們,或者破壞了他們生活的環境,一不小心,某幾隻病毒就「溢出」到人類社會,溢出的病毒有的不會引發疾病,有的會,會引起的這些新的疾病也許大部分是在偏遠的部落,很有可能會被誤以為是某種舊的疾病,或者病人痊癒或病人死了,這隻溢出的病毒也跟著就消失了。

    但是只要溢出的次數多了,遲早會出現經過突變而很適合在人類身上存活的病毒株,而假如染病的人又剛好來到人口稠密的大都市,那麼就會出現一次或大或小的傳染病流行。

    因為這樣的機會存在,而且隨著人口的增加以及農耕畜牧以及住宅的擴張,我們不斷地干擾自然棲地,從這些不斷破碎化的生態系當中,人畜共通的疾病很容易發生。只要某一次的溢出很不幸的某些條件湊合下,就會對人類形成大災難,也就是大瘟疫的產生。

    至於為什麼大部份會是蝙蝠?

    其實蝙蝠的種類與族群數量非常龐大,翼手目(以手為翼,也就是我們通稱的蝙蝠)共有一千一百多種,佔所有哺乳動物的四分之一,換句話說,每四種哺乳動物裡,就有一種是蝙蝠。

    而且蝙蝠喜歡群聚,每一族群都有數十萬到數百萬隻擠在非常小的空間,病毒就很容易在族群裡傳播,同時牠們也有非常古老的血統,大約五千萬年前已經演化出跟現在相似的外型,所以大部分病毒已能跟牠們和平共處。

    蝙蝠每晚可以為了覓食飛行數十公里遠,也有些以食蟲維生的蝙蝠會依昆蟲多寡,在夏天冬天不同季節移遷到不同地方,有時兩個棲地相隔一千公里遠呢!這些年因為自然棲地的消失,再加上氣候變化也愈來愈不穩定,牠們的食物來源愈來愈稀少,所以為了覓食離都市或人類活動的農牧場愈來愈近,牠們身上的病毒,透過蛇、或狸,或是其他種種生物,跨種跳躍到人類身上的機會也愈來愈多了。

    一般而言,病毒在儲存宿主中不會造成宿主太大的致病性,通常它們會穩定複製,卻不會大量繁殖,給宿主帶來太大麻煩,但是若溢出來,跨過物種,經常就會給新感染的物種帶來致命的威脅。

從各種不同動物逸出的病毒被滅絕之後,還是隨時有機會再重返的。就像2003年的SARS,全世界共有八千零九十六人受感染(引爆點的中國大陸有五千多個病例),其中七百七十四人死亡,最後一起病例是七月十五日在台灣發現並且接受隔離治療,痊癒後WHO在八月宣布SARS絕跡。

    但是SARS病毒並沒有根絕,仍然存在最終儲存宿主或中間宿主體內。果然200312月底,廣東又出現三起SARS病例,其中一位是女服務生,接觸過果子狸,當病人確診後,廣東撲殺了所有養殖場裡的果子狸以遏止中間宿主。為什麼人工飼養繁殖的果子狸會感染上病毒?大家不要忘了能夠夜行百里的蝙蝠,只要有某些蝙蝠有機會跟繁殖場或其他野生動物接觸,病毒就有可能跳到那個動物身上,若人再接觸到那個染病的動物,也許就被感染了。

    為什麼近年出現的新興疾病大多是來自於原本存在自然界的生物?我想主要原因是人類的活動使得原始而穩定的自然生態瓦解,不管是焚燒雨林改種棕櫚樹或大豆、伐木、鋪路、採礦、墾殖成牧場……等等,而許多民族或是在雨林工作的勞工也有獵食野生動物的習慣……這些行為都讓更多微生物有機會進入到人身上。

    其實我們必須接受與微生物共存的事實,在生命演化的途中,寄生正是細胞複雜化的起因,往往原本的寄生,最後演變成共生,形成彼此不可分割的一體。若往下擴展我們的視野,或許可以把人類看成一種包容極廣的超級生物,目前人體內大概就有五百多種病毒以及數千種的生物,共同形成活蹦亂跳的我們。因此,追求健康並非是毀滅人體內所有的微生物,而是重建人體內適當的微生物平衡生態。

    若我們再往上拉大我們的視野,將地球當作一整個有機的生命體,人類的生態角色應該是一種疾病,甚至是一種癌症,是一種不斷危害整個地球生態平衡,又沒有回饋抑制機制的癌細胞。人類科技的進步以及人口快速增加的壓力,不斷侵占野生動植物的棲地,讓病媒從雨林逸出,甚至跨越物種的天然藩籬,每個我們改變自然棲地,便會創造出新的生態系統,讓不同的物種進占原來的空間。因此對自然的掠奪,不僅給我們自己帶來危機,也留給後代子孫無窮的隱憂。

 

 

有學者認為,人類永遠無法根絕不斷突變的病毒,假如我們無法根絕病毒,那只能學習該如何謹慎的與它們共處在同一個地球,或許不再濫墾濫種,宰殺野生動物,破壞自然生態與棲地,是我們必須共同遵守的戒律。

    同時我們也要學會謙虛地面對大自然,並不只是關心鯨魚與貓熊,而是去認識從人類、小草到最微小的微生物所構成的整個生物圈,並且承認,生態系統的複雜性,遠超過人類的力量所能掌控。面對新興傳染病,我們應該學會尊重生命,並體會到人類也是大自然的一部份,若是大自然無法健康平衡,人類也無法健康存活。

換句話說,人類的健康,野生動物的健康,家畜的健康以及每一個個人,也就是地球上所有的生命萬物,都和我們全體所共享的棲息環境,存在著密切的關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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