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新年新希望

 新年新希望,在小時候還有作文課的那個時代裡,這個屬於應景的題目不知道寫了多少次,就像我的志願一樣,只是不管是願望或志願,隨著年歲增長,一年比一年縮水。


其實若真的願望能實現,十多年前還在擔任荒野保護協會理事長時,曾寫過一篇遊戲文章,提到我有一個願望──希望每個開車的人從車窗丟出去的任何東西都立刻飛回貼在他的鼻子和嘴巴上。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願望是因為當時剛好有好幾次看到有人從車窗將垃圾往外丟,有時是煙蒂,有時吐痰,吐檳榔,有時是易開罐飲料……。實在很難想像有這麼粗暴不尊重的人,由小見大,有這麼些對周遭環境視若無睹又自私自利的人民,自然生態的被破壞當然是理所當然了。

提到由小見大,就想起美國紐約的經驗。在二十多年前,紐約的治安之糟大概可算居世界數一數二的。後來能在短短時間改善(紐約是有千萬人口的龐大都市),歸功於「由小見大」的「破窗理論」。新市長增加數萬名警力,全部警力就針對地下鐵亂塗鴉的改善及捕捉在地鐵入口閘門跳躍以逃票的民眾。非常神奇,但是數十年恐怖暴力的都市就此改頭換面卻是事實。 

話題扯遠了。

新年希希望,坐在家裡陽台遠眺都市紅塵,我倒是有一些願望──希望自己是天下第一閒人。

就像作家黃明堅寫的:

「做一名閒人,對我來說,是相當高的理想。

忙人把地球上所有重要的事情做完了,剩下來給閒人的,就是無事可做的幸福。

遠方的戰爭已經開打,修憲會議快馬加鞭,民主改革在街頭進行,文化復興自有委員會處理,早報出刊了,晚報正在印。就在我起來的那一刻,世界上的大事都已分派好人手,獨獨漏了一名閒人。

於是我只好放上音樂,打開書,沏一壼茶,然後,暗自讚歉,閒著真好。」

 

如同黃明堅一樣,我把做一名閒人視為我最高的理想,「貪懶」不只是新年新希望,還是我的本性。我的懶,在學生時代的寒暑假,可以懶得出門找吃的而七天七夜待在書房吃泡麵。我的貪懶,可以不接電話不打電話過一個月又一個月。偏偏矛盾的是,懶不要緊,我又貪心,除了讚歎古木千丈之外,又不免跪伏於地驚呼那微小毛氈苔的神奇與美麗!是啊,貪心,正如席慕容所寫的:「這人世的一切我都希求,快樂啊憂傷啊,是我的擔子我都想承受。」到書店轉一圈,看到許多自己在不同階段所醉心的範疇,歷史文化、教育、哲學、社會科學、文學……各類熟悉的書籍都曾經那麼狂熱過,直到現在還貪心的想樣樣涉獵

「明知道總有一日,所有的悲歡都將離我而去,我仍然竭力地搜集,搜集那些美麗的糾纏著的,值得為她活了一次的記憶。」的確,如席幕容寫的,我是凡人,因此希求這滾滾凡塵的一切,痛痛快快地、深刻精彩地玩他一生。

我想,不管是皓首窮經的學者,或餐風飲露修道的人們,都是貪心的人,知道生命的大悲涼與大愴痛,才這麼地不顧一切的吧?

 

不過如果真的要給自己一個新年新願望,或是新年新目標的話,我希望今年能夠「用更多的時間,做更少的事」。因為我要好好感受周遭的一切,我要常常提醒自己,並且主動,或者刻意地讓自己隨時有「偷得浮生半日閒」的習慣,讓自己靜下來,重新感受周遭的一切,提醒自己「萬物靜觀皆自得」,而且除了人的眼睛,我們還可以透過心靈之眼來觀看。

有一位担任追蹤動物足跡的「追蹤師」在教學生時發現:「多數人會錯過眼前發生的百分之九十的事物,他們注意不到,沒有印象,因為他們並不生活在當下,而是生活在未來──接著我該怎麼做?再來我要去那裏?我們使自己變成絕緣體,無法看見周遭,無法與之產生關聯。我教導學生要觀察,然後參與,先是身體的,然後是精神的,但這兩者是緊密相連的。」

 

  現代人不只人與人之間很疏離,事實上也與周遭的一切事物都非常疏離,主要原因除了變動劇烈的世界帶來的焦慮不安之外,物質太豐盛聲光娛樂太刺激,讓我們無法安靜下來,尤其手機聲響像是催魂鈴,讓我們無所逃於天地之間,世界雖大卻無處能夠獨處安靜的面對自我。

因此我要要學會懂得適時的關機。 

十多年前曾在報社擔任記者的老朋友廖和敏曾寫過一段我奉為座佑銘的話:「年輕人拼命裝BB CALL,就怕別人找不到;我則把它放在抽屜裡,就怕被找到。」的確,那時候心裏真的會暗暗認為:「找到我是你運氣,找不到我是我福氣。」

  年輕人也許不知道什麼是BB CALL呼叫器,十多年前是網路剛開始發展,行動電話尚未發明的時代,若要緊急找人,只能打他的呼叫器,然後期待他儘快設法找到一具有線電話撥回給你。

  時代的變化真是一日千里,現代人只要有手機,就與全世界聯在一起,沒有了空間的隔閡,甚至連時間也被壓縮成同時,說方便固然是方便,但是另一方面來看,無論何時何地,分分秒秒,我們都無所逃於天地之間,似乎被纏繞困在蜘蛛網中的蝴蝶,透不過氣來。

  常常會懷疑,那麼即時的接觸與溝通有真正的必要性嗎?我甚至懷疑手機與網路並沒有讓人因為方便而擴大溝通,反而只是讓人更加物以類聚,讓我們和固定的朋友所形成的封閉文化更加鞏固。

  而且我需要獨處的時間,不被人打擾的獨處時間,我渴望可以安靜的讀書,想事情,不要被隨時會打來的電話干擾。我也不喜歡凡事都必須立刻答覆,立刻決定,我希望能留一點醞釀的時間。當我們對於任何事物都以電子般的速度,快還要再快,一切立刻決定,一切也跟著快速過時,立即失效,我不要這立刻作廢的人生。是的,我不要那麼有效率,我不希望時時刻刻只看到必須完成的事以及必須達成的目標,但是卻感覺不到自己。

  當然,手機常關機,也從來不回覆別人的來電,更少主動打電話給別人,的確會得罪不少朋友,但是一直記得非常多年前聽過李敖講的一句話:「得罪別人常常不能做事,但得罪自己,往往不能做人。」在做事與做人之間,我選擇做人。

  而且我們在年輕時怕別人不喜歡自己,怕自己不受大家歡迎,但是,年紀愈大,反而愈來愈在乎是不是自己喜歡自己。有時候會覺得,人到中年以後,還在乎別人的看法,那也未免活得太可悲了吧。

  一個人喜不喜歡自己是很重要的,總覺得中年以後,已經沒有不快樂的權利,因為如果不快樂,也要自己負責,不能把責任推給別人。

  況且整天掛在網上,時時看著手機有沒有傳來新的訊息,刻刻與所有朋友維持著即時通,我們就真的能了解這個世界嗎?這是一個話語往來頻繁,心靈卻長期隔絕的寂寞時代,而且當這世界訊息太多,變化又太快時,若是我們不斷在追趕瞬息成為垃圾的消息時,反而會淹沒在訊息的大海裏,好像是尼采曾經這麼說過:「在大海裏渴死,是非常可怕的事。」或許這正是現代人焦慮與憂鬱的來源。

  我們也許可以學著適時關掉手機,離開網路,重新注視出現在我們身邊的人事物,好好感受,當我們不被現代科技制約,才能保持對眼前事物的覺知,並且做好每一件事。

  是的,在這個時代裏,關掉手機,重新與自己對話是很重要的一件事。這是我的新年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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